第一百二十七章 暗涌（2 / 2）

“你是否唾弃过自己？”

“当然。”林致远露出苦笑。

“我是个极端的理想主义者，同时也很明白这种理想只是属于我自己一个人的坚持。或许正如你所说，我在这座荒废的教堂看到了自己吧?”

林致远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看着周遭的一切。

“不过我并不相信世界上有所谓的绝对，虽然我追求绝对的正义与公理，却也明白这种东西并不存在。你说我是理想主义者，这点并没有说错，可惜的是我不只是个理想主义者，还是个极端的理想主义者。”

小倩瞪大了双眼看着林致远。

“看来似乎如此。”

“所以事情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单纯。不是简单的逻辑就可以推演出来的结果，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加以表达的原因。”

那种情绪来自更深层的地方。不是掌管知识、逻辑以及语言的部份。突如其来的情绪推动了林致远，一种只能勉强以“冲动”来加以诠释的情绪。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到底是你年长还是我年长?”

.....

李家明静静的躺在床铺上，手机屏幕是唯一的光源。午夜电台传来细微的声音，没过多久声音便消失了，只剩下广播结束之后的寂静。

微弱的光线、无声的寂静，黑暗中的李家明试着想像“死亡”所代表的意义，却一直无法想像出来。

今天——不，应该是说昨天下午。高启林被埋葬在深山里面，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

这就是生命永远的停止。即使周围再怎么阴暗、再怎么寂静无声、其他的感官再怎么迟钝，也不等同于“死亡”所代表的意义。高启林甚至连体会“这就是死亡”的能力也被剥夺了。一旦失去了身为认知主体的自我，人到底还剩下什么？人是否真的存在灵魂？即使除了自己之外的种种都还留在世界上，李家明也无从感知，这对他而言无疑等于是全世界就此消失。然而李家明也无从得知世界就此消失又代表了什么。这是一种虚无，更是超越虚无之上的世界。

如今的高启林应该已经到了那个世界。李家明直到自己迟早也会成为那个世界的一份子，所有人都朝着那个世界一步一步的缓缓前进，走向失去自我以及失去全世界的毁灭。

李家明并不觉得恐怖，只是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一想到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令人无法想像的虚无，李家明就觉得十分无法理解。虚无真的存在，却没有人接触过，一旦接触虚无，就会成为失去所有感官知觉、丧失灵魂的躯壳。

自己将会永远消失，甚至连活着的感觉都将永不存在。与其说是消失，李家明认为这种感觉更贴近于永远冻结或是永远停止。

不管是消失或是其他的什么，高启林都已经走了，永远离开这个村子。即便急于离开这个村子的人是李家明，高启林还是丢下他一个人先走了。

接二连三的死者，除了陈若怜和高启林之外，一定还有其他人，这一点他很肯定。李家明好几次在村子里看到举办丧事的人家。除了死亡之外，还有迁居。这阵子李家明经常听到哪个人突然离家出走，要不就是举家搬迁，大家都说今年很不寻常，迁居的人数也比往年多出好几倍，可是李家明却依然被囚禁在这个村子里。

叹了口气之后，李家明突然听到细微的声响，就好像是被翻起的布料跌落地上的声音。下意识的朝着声源看去，李家明发现床边的窗帘正在晃动。看起来不是被风吹起来的样子，反倒像是有人掀开窗帘看了几眼之后，再将窗帘放下之后的晃动。

李家明看着不停晃动的窗帘，过了不久之后，窗帘停止了晃动，毫无生气的垂落了下来。

大概是自己听错了，也可能是自己看错了。李家明觉得窗外传来的细微声响可能是自己翻身弄出来的，也有可能是家具经过热.胀冷缩之后所传出的声音。万籁俱寂的夜晚，再细微的声音也能听得十分清楚。

李家明直盯着床边的窗帘。是窗户没关吗?很有可能。进了房间之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打开窗户。李家明没有将窗户关起来的印象。

窗帘不再晃动，李家明也没听到其他声响。他很想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的神经过敏，然而心中却十分笃定窗帘肯是被人移动的，有什么人将窗帘掀起，还在窗外弄出声响。

李家明从床上坐了起来，悄悄的掀起窗帘的一角。等到被掀起的窗帘刚好露出一个足以窥伺窗外的细缝时，李家明立刻将窗帘放下，耳边果然听到跟刚刚一模一样的声响。

没错，就是这个声音。李家明贴近窗边，稍微将窗帘拉开一条缝。玻璃窗就像是黑色的镜子一样，映照出自己阴晴不定的面容。将窗帘再拉开一点之后，了无生气的黑夜呈现在打开约两指宽的窗前。周围静悄悄的，连半点声音也听不到。

李家明将前额贴在玻璃窗上。身体将屋内微弱的光线完全挡住，然而李家明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到笼罩整个后院的夜色，以及不远处的树林。靠近窗户的地方生了一丛茂密的灌木丛，李家明发现那丛棺木正在微微摇晃，可是附近的矮树丛和后面的树梢却静止不动。伸出无数枝芽的灌木丛仿佛受惊的女人一样微微颤抖，过了不久便停止了晃动，就像刚刚的窗帘一样。

盯着灌木丛的李家明突然感觉到好像有人正隐藏在黑暗当中看着自己。他感受得到陌生人的视线，以及陌生人的气息，而且就在离自己所处位置不远的地方。

然而眼前除了一片黑暗之外，什么都看不到。即使有人躲在只有几米远的树林里面，李家明恐怕也很难察觉，乡村的夜晚实在太过于黑暗了。

视线不停的投射在自己身上，不断地扫视着自己，一直没有间断。真的有人躲在暗处看着李家明。

会是谁呢?

李家明第一个想到的是那个老是偷窥自己的少女，不过马上就否决了这个欠缺真实性的推测。陈若怜已经不在人世了，她死曾经是再真实也不过的事情，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再鲜明的记忆也有消磨殆尽的时候。

陈若怜已经不存在了。对于李家明而言，这就跟自己仍旧存在于这个世界一样的理所当然，因此他并不认为陈若怜就是躲在暗处偷窥自己的人。

“……难道是高启林?”

李家明小声的说出自己的推测。死去的人来向活着的人道别，这一类的鬼故事多得不胜枚举。虽然是无稽之谈，但李家明却觉得这种推断还有几分真实性可言。

如果死去的人真的能回来向活着的人道别，如果躯壳早已被埋入土中的高启林真的能够藉由某种形式保留自己的意志与行为模式，那不知道该有多好。

李家明眯着双眼凝视黑暗，还是什么也看不见。细微的声响消失了，灌木丛也不再颤抖，李家明已经感受不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疑似高启林的“某种东西”离开了。李家明的第六感告诉自己。chapter;